天才是什么?天才其實并沒有一個詳盡完整的定義,不像“多年生矮小灌木”或者“年度優秀會計”那樣可以逐條列出達標條款。在這個詞語濫用的時代,連蘋果店里提供技術支持的服務專柜都可以堂皇地自稱為“天才吧(Genius Bar)”,不禁讓人覺得這就是浮夸吧夸張只因我很怕——相比之下百思賣同樣功能的專柜就很傻萌地叫做“極客隊(Geek Squad)”啊。盡管天才的種類很多樣化,既可以指腦殼里那幾斤肉特別厲害比如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也可以指腿上那幾斤肉特別厲害比如邁克爾•菲利普斯;但僅有“掃描iphone序列號掃得又快又好”這類技能還是難以被公認為天賦異稟的,因為天才不僅要能精通可以后天習得的技能,還需懷有讓常人們羨慕嫉妒恨的特質,比如愛因斯坦獨特的大腦溝回(注1:愛因斯坦大腦解剖結果發表在權威醫學雜志《柳葉刀》上,不過愛因斯坦的超常智力是否只因大腦解剖結構造成目前尚有爭議,參見seren的“那枚不平凡的大腦” 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14224),以及菲爾普斯的長腿大腳。這種人不管在哪個時代都處在正態分布鐘形曲線的遠右端,是罕見而杰出的,是一般不會去賣iphone的。
天才的界定可以是很主觀的,但在通常的語境下,天才一般指智商(IQ)高出人群平均值的個體。按照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家,現代智商測試的發明人之一劉易斯•特曼(Lewis M. Terman)的定義,在標準化智力測驗中測得IQ在140以上的既可稱為“天才”。但是并非每個有天賦的高IQ個體都可以成為驚才絕艷的人中龍鳳。智商只是一個必要條件,天才需要的條件更多。特曼博士曾對智商和天才之間的關系表現出極大興趣,他的博士畢業論文名字就是“天才和愚蠢:對七名“聰慧”和七名“愚鈍”男童的智力研究(Genius and stupidity: a study of some of the intellectual processes of seven “bright” and seven “stupid” boys)”。其后,他更是進行了一項規模極大的研究“關于天才的遺傳學研究”,或稱“特曼天資研究”,這項研究是至今為止心理學上歷時最長的縱向研究,始于1921年,目前盡管發起人特曼博士已作古半個多世紀,研究仍在進行。研究者對上千名高智商兒童進行追蹤調查,記載并分析高智商對他們成長過程的影響,以分析智力和“天才”之間的關系。特曼想證明,社會上普遍接受的“自古才俊皆躁狂”的觀念,其實是證據不足的偏見:高智商兒童不一定要孤僻孱弱,特長發展不均衡,并且會彈音色詭異的特雷門琴彈得又快又好。特曼對這些兒童的研究表明,他們不但善交際,玩得開,在學校成績好,平均身高甚至還略微勝過普通兒童,僅僅是近視眼的比例略高一點。這項研究看著這些兒童成長,跟蹤記錄了這些同學生活的各方各面,包括參軍、升學、婚姻、幸福感、工作、退休、撫養子女等等各類大小事宜,長期在幽幽暗暗反反復復中追問,發現天才兒童的智力優勢能保持到成年期甚至老年期,但是這優勢不一定代表人生是坦途:盡管有部分同學脫穎而出成為知名編劇、大學教授或者著名教育心理學家,但是絕大部分高智商兒童成年后的生活還是跟普通兒童無異,成為了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的打字員或者會計。研究結果被寫成了五本書,在第四卷的書中,研究者下的結論是“我們發現智商和成就遠遠沒有令人滿意的關聯性。”
換成普通兒童能理解的話說,也就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有多少仲永最后都泯然,傷不起。這項研究雖然跟任何長期的縱向研究一樣有著先天限制,比如發生二戰和大蕭條這些社會大環境可能會影響入學率和就業率等等,但是其規模還是無出其右,其結果也非常鼓舞沉默的大多數的心——就算智商沒有140,不能想出質能方程,不想發明電話電燈,只要心還在,夢就在,我的人生也能豪邁,天才算什么!
特曼在學術上曾受到弗朗西斯•高爾頓(Francis Galton)的影響,高爾頓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英國心理學家,他多才多藝,曾學醫,搞過氣象測量,但最擅心理學研究。特曼估算過高爾頓的智商,推測其在3-8歲的童年期時IQ可能高達200!高爾頓篤信智商與遺傳有關,曾調查了英國在1768年至1868年這100年間的“成功人士”的家譜,他發現在這近千位名士和杰出科學家的群體里,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而在普通老百姓里,每四千人才有一名杰出人士出現——心理學引入統計學工具進行量化研究就是起源于斯(需要指出這個實驗設計里對消除背景差異方面有疏漏甚至謬誤,但是分析方法上的創新還是值得肯定)。這些結果被記載在他1869年出版的《可繼承的天才(Hereditary Genius)》一書里。高爾頓對天才也有一番見解,他認為天才應該具有高度創造性,“天才”與“天分”不同,“天分”是指人對某種工作有潛能,能很容易地熟練上手,比如掃描iphone序列號;但“天才”則要有開創性和獨創性,能給世界造成不可或缺的影響。從這個定義出發,前陣子打敗人腦的IBM計算機“華生”尚不能稱為天才,因為它在目前還沒有表現出多少創造力,好險。等它想到要跟iphone的Siri結婚生個圓通的
人工智能時,希望人類的腦機接口大概也已經研究好了……
高爾頓有個很有名的表哥,叫做查爾斯•達爾文……他寫過一本很有影響力的書叫做《物種起源》……高爾頓受《物種起源》的進化論啟發,同時受當時社會環境的限制,結合臭名昭著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發展出了“優生學”理論。“優生學”認為,天才既然受遺傳因素控制,那么社會應該避免“不夠天才”的人群的過量繁殖,社會福利和瘋人院這類幫助“劣等人群”(原文,不代表筆者觀念)的機構是不利于社會進化的。基本上來說,就是支持高富帥們多生,矮丑窮們則去練個《葵花寶典》什么的。優生論已被多次證明其錯誤甚多,從略不表。不過高爾頓并沒有支持政府強制執行優生論,將進化論與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屠殺聯系起來更是讓達爾文躺著也中槍。科學本身是中立的,不帶政治傾向的,質能方程能用來發電照明千萬家也能用來制造核彈讓人間頓變修羅場,這不是質能方程的錯。
有人覺得與過去相比,這個時代似乎缺少驚世駭俗的大天才。2010年《外交政策》雜志發布的“全球百大思想家”名單中有比爾•蓋茨,沃倫•巴菲特和胡舒立(前《財經》雜志主編),但是與一百五十年相比,查爾斯•達爾文、卡爾•馬克思、查爾斯•狄更斯、列夫•托爾斯泰這些人的熠熠星光會讓當下的天才們略有不敵。科學作家約拿•列那(Jonah Lerher)認為,這是因為我們已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以前讓達爾文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現在一個中學生都可以用基因理論講得明明白白;而現在仍未知的問題,則比以前要麻煩復雜得多。在過去的幾百年里,人們創造力達到巔峰的年齡已經越來越高了,當年愛因斯坦在二十多歲的弱冠年紀就想出了狹義相對論,現代科學家們卻需要四十多歲才能達到黃金年紀——人類知識積累增多,學習的過程延長,創新卻需要掌握這些積累。另一個方面是團隊合作對創新的作用越來越大,美國西北大學的研究者通過對過去五十年來接近兩千萬篇論文和兩百多萬項專利的分析發現,自然科學和工程學的171個分支領域有99.4%都出現了團隊合作現象,人文科學的團隊合作現象有88.9%,社會科學的團隊合作更高達100%。當年孤獨天才們頭上電燈泡一亮的靈光,在現代社會里面臨復雜度驚人的問題時很難重現。即使是推崇私人化、個性化的藝術界,也很難回避杰夫•昆斯(Jeff Koons)那種把藝術變成工廠的粗鄙做派。雖然亞歷山大•麥昆和Lady Gaga的創造力,不一定不如超現實主義畫家薩爾瓦多•達利,但在這個碎片化時代里,要擔得起天才之名,已是越來越有挑戰性。
但是天才們有個特質,就是永不停止嘗試,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刊發于《青年視覺》紀念亞歷山大•麥昆的“天才特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