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莊子的《養生主》。剛才各位已經朗讀好幾遍了,那么,有沒有誰想過這篇文章究竟哪個地方在談養生?“庖丁解牛”只是一種技術,它與我們說的“養生”——這個對道家來說至為崇高的目標,有什么樣的內在關系?為什么“養生”這個主題,能用“庖丁解牛”這么一個故事來隱喻?下面,我們就仔仔細細地從莊子的原文中來找答案。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首先,莊子在開篇就提出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限的,要想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那就會有大麻煩!開篇這句話所表明的這個思想,是大前提,每個人必須像莊子一樣,要實實在在地把這點看破!看穿!真正地在心底把這個思想確定下來!
有些人具有英雄主義,覺得自己了不起,上下幾千年,縱橫八萬里;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所有的知識他都想去窮盡!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心理呢?其實,我們每個人在自己身強力壯、精力充沛的時候,往往都有點“翹尾巴”——在大道面前“翹尾巴”,不曉得自己的生命是短暫的,彈指一瞬間生命也就消失了。所以,我們應該確立起這樣的觀念——“無常”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晃蕩,說不定哪天我們就從“翹尾巴”變成“翹辮子”了!
“知也無涯”——我們面對著這個世界與社會,而整個世界與社會中,需要我們去了解、去處理的事情是無窮無盡的。隨便一個事物,讓你去料理,都可以是無窮無盡的。大,可以大得無窮無盡;小,也可以小得無窮無盡。只要你鉆進去了,那就沒有頭。因此,生命和知識之間,是不成比例的,兩者也不可能平等,你想用有限的生命來面對無窮無盡的知識領域,就會是一個大麻煩,會讓人筋疲力盡!
當前人類所使用的科學技術與人文學術,看起來很發達,現代人也很為此而驕傲,認為現在的文明如何如何了不得,事實上誰都知道——再過幾百年、幾千年,那時候的人看我們今天,就會認為我們現在的知識很膚淺,很可笑!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這句話本身,借用一個佛教的詞來說,我們應該讓它成為我們的“決定見”!是顛撲不破的!生命是有限的——應不應該是“決定見”?知識是無限的——應不應該是“決定見”?有限的生命去面對無限的知識,殆己!——這個又該不該是“決定見”?我們不能在這些方面去打妄想,好像我可以超越它,那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將生命與知識作了一個對比。我們現在這個智慧是附著于生命之上的,隨著我們生命的結束,我們的智慧也就畫上句號了。盡管佛教中說什么三世流轉,六道輪回,但至少我們現在的這個身體,是不可能超越莊子的這個結論的。明白了這一點,可以讓我們死心!不然就總會覺得自己了不起,可以這樣那樣地亂搞,心老是死不下去。如果心死下去了,那就妙不可言了,你看——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用佛家和道家的話來說—— 你悟道了。
當然,“吾生也有涯,知也無涯”,并不排除我們在有限的生命中,盡可能的去獲取知識。但是超負荷地運轉,不要命地去搞,那就“殆己”! “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明白了這個道理,但還要繼續自不量力地去有所為,像夸父追日、精衛填海一樣拼命去追求,那就是費力不討好,搞不好還會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去!
那么,這跟我們的“養生”有什么關系呢?我們應該把對知識追求的心,放在一個適度的量上。也就是說,該工作的時候工作,該休息的時候休息。不要為了一個什么理念、什么理想,不要命地去忙碌。有了這樣一個思想,有了這樣一個“確定見”,我們的身心就會感到舒適。
不論是莊子、道家還是禪宗,都強調“棄圣絕知(智)”或“不立文字”——這點,應該是幾者所共有的大原則!如果我們不棄圣、不絕知,那么我們就會陷入“生也有涯、知也無涯”這么一種尷尬境地中。只有“棄圣絕知(智)”,我們才能夠從這種尷尬中轉過身、回過頭來。
事實上,如果你真正轉過身、回過頭來了,你就能體會到這里面存在的另一種妙趣了。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以上這幾句,談的是我們的生活態度。《養生主》前面這幾句雖然很短,但己經為我們的人生給出了原則性的、重大的指示。
“為善無近名”——《論語》中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名,我所欲也”……我們身邊各行各業的人,哪個不想成名?一成了名,就有利;成大名,就有大利。那么,正確的成名途徑是什么?——應該通過你的能力、通過你的奉獻,做對他人、對社會有益的事。
這里說“為善無近名”,為什么為善要遠名利呢?
中國古代道家學說、道家文化,主要體現為隱士的情懷,并以此作為“道”的價值觀念。作為隱士、神仙,如果還要撈名撈利,那還像啥隱士?像啥神仙?當然,作為一個隱士、一個道者,對社會、對自然,他不會沒有責任心,他同樣會默默地做他該做的事,但他決不會跟“名”沾邊。他會采取一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為,潛移默化地對社會、環境進行相應的影響,并且決不留下痕跡。隱者、道者的這種作為,完全是“潤物細無聲”的。
“為善無近名”,作為一個君子,也應該這樣。剛才我們說到了《論語》中“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大家應該可以體會出,孔夫子所談的這些東西同樣也包含了這么一個原則。
“為惡無近刑”怎么回事?通讀《莊子》,你會發現它對“圣人”,總體上持一種嘲諷的態度;相反的對“小人”,卻未必進行批評——莊子筆下的很多小人,反而都是“有道之人”。
在莊子哲學或道家文化里,善善惡惡,其實并沒有什么真正的差別。如《齊物論》里談: “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彼一是非,此一是非,是一是非,非一是非……果有彼是乎哉?”
所以,是也未必是,非也未必非。這里邊,善也未必是善,惡也未必是惡。我們在社會中生活,實際上都是“大道”在導演,我們都是“道具”,在接受大道的導演。這一幕戲演完就下場!“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自然就把你甩一邊去了!然后,又換一幕來演!不管他宋元明清,還是羅馬帝國、俄羅斯帝國、日不落帝國包括現在的美國…… 都是“大道”在導演,導演過了的就過了。但是呢,我們看那些現在正在場上的人——袖子一挽起,聲音八丈高!熱火朝天,豪氣干云!真是不得了又了不得!常常爭得死去活來的,什么這個啥啥是真理了,那個啥啥又是邪惡的了……總是這樣分來辨去!
當局者迷,迷在其中。其實過后,全部都是“道”在哪兒導演,時間一過,全部“下課”,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新的一頁也好,舊的一頁也好,我們從大的歷史觀念上看,從道上來看,都是大道在導演。我們只是大道自我表現、自我觀賞、自我娛樂的一種道具。我們處于非常非常可憐的地步,但是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可憐,還總是在那里得意洋洋、自以為是!只要把這個看破,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家都被動地裹在這個歷史的潮流之中,或是順水,或是逆水,或是漩渦,大家都在這兒漂上漂下、浮上浮下。所以,像老子、莊子這樣高著眼的人,一方面,從宏觀角度把“生”與“知”之間這種有限、無限的關系點破;另一方面,也點破了善惡的“無常”,善惡的一種被動存在。
誰善?誰惡?在大道的眼中是沒有善沒有惡的!但對于我們具體的人,我們總要在這個不自由的狀態中得點自由,撈點自由。那么,莊子就給出了他的原則——“為善無近名”。你做了善事不留名,自然會永遠太平,同時在自己良心上、德行上,在修道的路上,也是對的。“名”,也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它是一把雙刃劍,作為真正的道者,最好離名遠一點,為善而近名,就有可能是惡了。
有時,我們還是要做點“惡”事。比如看到不喜歡的人,我們也可能要說點暗含譏諷的話,或者待人接物之時,要給別人制造點小障礙。小孩子還會做點惡作劇呢,何況大人。當然,這些行為也可以說是“惡”,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意氣,但要注意的是不能“近刑”。一旦“近刑”,去作奸犯科、違法亂紀,那么等待的將是監獄。
“緣督以為經”,有人一看到“督”,就把他當成一種氣功的方法了,什么氣血要沿著任督二脈如何如何運行等等……其實,“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本身就是一種“中道”,“緣督以為經”,督,就是我們身體的一個“中道”——督脈——正中線,人體的子午線。“緣督以為經”,就是要我們時時刻刻恪守中道,不要偏離中道而行。所謂“中道”,就是前了也不行、后了也不行;善了也不行、惡了也不行。總而言之,善惡、左右、遠近都不行!我們要守中道,不然為善就會近名,為惡就會近刑。何以處之,何以解之呢?如何面對呢?這個問題是千古的疑難,莊子把他擺到桌面上來后,也沒啥大不了的,就是一個“緣督以為經”。
前段時間講《中庸》《論語》,我們對“中”、對“中道”,應該有了一定的了解,今后方便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把佛教里的“中觀”拿出來相互比較著進行學習。
我們看社會上的有些人,當遇到事兒的時候,激情一上來,立刻熱情得不得了!事情一過,冷冰冰的。做事情有頭無尾,龍頭蛇尾,這樣子怎么能行?所以,我們自己一定要有目標,做事情要有韌性。我們講究的是有始有終,善始善終。要做到這點,離了“中道”就不行,只有我們守住“中道”,才能有“長遠性”。
這就好比百米短跑,雖然只跑了短短的十來鈔鐘,但累得死去活來的。如果你把力放緩一點,像跑馬拉松那樣,那說不定還可以跑出幾十公里。所以,當我們設定自己的目標后,應該慢一點、緩一點,就像是散步一樣,盡量讓自己寬松從容的達到目標,而不要強迫自己,以至于最后搞到累得在醫院里躺倒,或是把自己給弄到法院里頭去了。這些問題,是需要我們認真對待的,一副良藥,就是循“中道”而行——“緣督以為經”。
所以,“緣督以為經”就“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如果我們真的能把握住“中道“,那就能很容易地達到這四點。
《易經》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類似這樣語句,就是《易經》中的“關鍵詞”,都是我們平時在讀書時應該留心的地方。陰不能過,陽也不能過;陰不能弱,陽也不能弱。陰陰都在“平衡”當中。“成之者性也” ,性的根本,仍然是陰陽。養長生之道的人,也是在這“陰陽二氣”上面下功夫——首先是身體的陰陽二氣,然后是心理的陰陽二氣。只有達到喜怒哀樂的平衡,你才可以保身、可以全生,也才也以養親、可以盡年。這里“喜怒哀樂的平衡”,仍然是“中道”。我們講“中道”,不能離開陰陽而言,不然,《莊子》中的這篇,憑什么冠以《養生主》的題目?
這一段字數雖不多,但養生的訣竅、秘密就真的全在這里面了。若涉及到道家、道教的養生知識,那內容是很多很雜的,但其實都離不開這里提到的這些原則。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澍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這一段,文字很美,也是一種很高的境界。同學們當中有學太極拳的,哪天不妨試試,看能不能打出這段文字所表達的意味?
這里的庖丁,完全是一個“隱于朝”的大隱者、大俠士!
我們看過電影《龍門客棧》,那個“解羊”的廚子,幾秒鐘之內就將羊變成了骨架!當然,這是通過高科技手段,攝影剪輯而成的。這里描述的“庖丁解牛”可不是剪輯而成,而實際地在這樣表演!首先,我們來看他的的肢體語言——“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牛的體形很大,解牛肯定需要一定的支點,所以,“手觸,肩倚,足履,膝踦”都是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支點,以便于使出“巧力”。我們在生活之中,是否有意識地尋找過自己生活的“支撐點”、“著力點”?我們在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之時,是否也有意識地尋求過“支撐點”與“著力點”?——這是從上面這幾句話中引申出來的,大家不妨仔細玩味一番。
“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桑林》之舞,是商湯時期的大型音樂。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經典性、標志性音樂。比如唐朝的《秦王破陣樂》《霓裳羽衣舞》等,再比如毛澤東時代的音樂史詩《東方紅》等等……《桑林》之舞就是商朝的經典性、標志性音樂。“乃中《經首》之會”,《經首》是堯帝時期的音樂,即《咸池》這個樂章。“咸池”,就是平時算命先生們所說“桃花運”中的這個“桃花”。這個音樂,是堯帝時期青年男女自由戀愛時所奏的音樂,表現為公開的男女戀愛活動,是充分體現人的自然性的音樂。事實上,不單是《經首》,《桑林》之舞其實也與“咸池”具有同樣的作用。孔子的父母就是在《桑林》之舞這種狀態之下,自由戀愛,才生下了孔子。
我們看這幾句描寫的,刀一下去,是有聲音的!而庖丁解牛的動作,也像談戀愛時的舞蹈一樣,很歡快,很熱烈,很青春,充滿朝氣。就是在這樣一種其樂融觸的氣氛中,他就把給牛解了!完全不像孟夫子的“君子遠庖廚,不忍聞其聲”那樣把屠殺看成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在莊子這里,這件事就是一件合乎自然的、喜氣洋洋的事。
我們知道,古代僅在大型的慶典、祭祀等活動的時候,才會宰殺牛羊——這不是件隨隨便便就做的事!所以,庖丁殺牛之時,可能正好就聽到傳來的一些盛大的音樂。從這里描寫庖丁解牛的動作、節奏“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等等,我們也可以看出當時社會的“無邪”——人的自然性與社會性,沒有太大的矛盾。慶典、祭祀等是屬于社會性的活動,而這類活動又與跳“《桑林》之舞”等結合在一起,人基本上是“自然”地生活著,沒有那么強烈的社會性。這點,也正是道家學說中“小國寡民”思想的一種體現。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也。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之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
文惠君(也有人說是魏惠王)看到庖丁就好像僅僅只是跳了跳舞,那牛就被“跳”得肉是肉,筋是筋,骨頭是骨頭了!于是大加贊嘆:了不起啊!“技蓋至此乎?”,這技藝竟然也能達到如此的程度嗎?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庖丁放下刀,回答道:我追求的是“道”,超過了對“技”的追求。從這里不難看出,道是“體”,而技是“用”。我們經常討論科學技術與“道”的關系,庖丁的這幾句話,很好地說明了“技”與“道”的關系:好道,其實并不影響你對科學技術的追求;有了道,說不定反而會使你的科學技術發展得更高明。
“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也。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同學們當中會開車的也不少,但看倒車子時,是否有“全牛”的感覺?你看那些開車十年以上的老師父,聽一下車子發出的聲音,就能知道哪兒出了毛病——在他們眼中,車子就不再是“全牛”。所以,每個人在自己熟悉的范疇內,總是很有感覺的。就像庖丁,用了三年的時間,就未嘗見全牛了!這三年的時間,他并不是躺在那兒不動,而是通過自己的研究、學習、思考——牛,非全牛了。在這里“所謂全牛,即非全牛,是謂全牛”《金剛經》三句,也可以用上去了。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之止而神欲行”,這就很高明了,就像那些用電腦用得熟的人,他根本不看鍵盤,全憑感覺就能運指如飛,就像彈鋼琴一樣,文字也就在指下“流”出來了。從“目視 ”到 “神遇”,這是“技巧”在“質”上的飛躍、升華。我們怎樣才能使自己的技能,也達到像這樣的升華呢?
莊子在其他章節說“忘足,履之適也;忘要(腰),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如果我們走在路上,沒有想起自己的腳,那么鞋子就肯定很適腳。如果老是掛記著腳,那鞋子一定不松就緊,有問題!同樣的道理,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腰,那腰帶就一定很合適。類似的,如果我們平時感覺不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忘記了自己的五臟六腑,那你的五臟六腑肯定就很健康。“知忘是非,心之適也”,我們忘記了是非,不曉得是非了,則內心就會很安然。如果今天一個棘手事、明天一個麻煩事,隨時都梗在心頭,那你的精神就有障礙,日子肯定舒坦不了!
“官之止而神欲行” ,是極高的境界,它所描述的是從不自由轉為自由,從必然王國到達自由王國的一種“飛躍”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長時間不斷在修煉上的積累,來達到這種境界。但要注意,不論你采取什么方法,都不要忘了前面的那個大前提——“緣督以為經”。
“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 。大郤、大窾,就是肉或骨頭間的縫隙。要解牛,首先就要熟悉牛的結構,雖然每條牛的結構基本上是一樣的,但大牛、小牛;公牛、母牛;病牛、健康的牛等等,相互間總會有些小差異。當然,不管差異如何,它在總體上的比例還是差不多的。只有清楚地知道了這些,下刀才能有把握。
我們的“刀”不要用在有障礙的地方。既然是動刀,我們的刀就要行于“無障礙”之處。不但我們的人生要行于無障礙處;我們日常“用心”也應該行于無障礙之處。比如禪宗的公案,它往往就是給人設置障礙,讓你無法鉆過。舉一個例子——在一個葫蘆狀的瓶子里養了一只小鵝,鵝長大之后,腦袋能伸出來,身子卻出不來了。現在要你不準將瓶子打碎,不準將鵝弄碎,如何才能把這只活蹦亂跳的鵝從瓶里弄出來?禪宗的很多公案,就是設置了一些類似這樣的“套”,讓你的思維不能“過”。你要強行去過,傻呼呼的那咋過得了呢?到了最后,你明白了——哦,原來這是“套”我的嘛,本來就“過”不了嘛!今后再遇到這類事,你就知道繞道而行了。
“良庖歲更刀” ,優秀的廚子,他每年換一把刀;“族庖月更刀” ,一般的廚子,他每月換一把刀,為啥呢?“折也”——這些廚子簡直不是在用刀殺牛,完全就是用刀在劈柴!再鋒利的刀,拿給這些人,刀刃也會被砍卷!庖丁用刀,刀刃行于無障礙的地方,就好像成天砍的是空氣,那當然隨便咋砍,刀刃都傷不了分毫!
所以,我們料理心里或生活中的事兒時,千萬不要去“硬上”。有些人一看到別人“扎堆”, 自己馬上就擠過去看熱鬧!這樣的習慣要改,不論是喜劇還是悲劇,都不要去瞎摻合。你去瞎摻和,弄不好血還濺到你身上!總之,離是非遠點,安全距離取足、取夠,自然不容易有是非。當然,有時候就算把安全距離取夠,搞不好還是會有是非!這個時候如果你要去接招,要去辨護,那就肯定不行。,只有不去料理它,我們要學會“無礙” ,像庖丁的刀一樣,讓自己在無障礙處運行。
有的人做事情,他先用這種方法去,不對頭,刀折了;然后換種方法又去,還是不對頭,刀又折了。那么,我們有沒有一把“刀”,可以在做任何事的時候,像萬能鑰匙一樣,無論啥鎖都能打開?大家不妨好好參一下,啥本事具有這樣的效果?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
自己不妨回想一下——在平常的生活與工作之中,我們行得通的,最有效的辦法是什么?也就是說,不用想花招、想辦法就能夠把事情處理好、料理好的那個辦法是什么?有沒有這樣的辦法——永遠不換招,只此一招,就能無往不勝?能想得出這是哪一招么?——仍然是“中道”,仍然是“緣督以為經”。離了這條路,沒有其他辦法走得通。
但行于“中道”,并不是說有一個絕對的“中道”可以讓你去把控、去把握。今天我在路上走,左邊的車子多,我就靠右邊點;路上車子多了,我速度就慢點;高速路上空蕩蕩的,我速度就適當快點……你總是根據你所處的具體環境,來取這個“中”,那么,你就會發現這個“中”總是運動的、變化的!因為環境是變化的,是“動態”的。我們不能像刻舟求劍那樣,船都跑了老遠了,自己卻還守著原來的那個“點”,洋洋得意地以為自己還保持著“中”。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任何事情,任何麻煩,任何問題,都有解決的方法。我們的思維就是解決問題的刀,它能夠無情地解剖萬事萬物!同時,我們的思維又是一位工程師,它可以構建世間的一切。它既能破,又能立——我們破,是思維在那兒破;我們立,也是思維在那兒立。再大的,我們也說得出比你更大的;再小的,我們也能說得出比你更小的。所以,人的頭腦是無孔不入的,就算是天衣無縫,也都可以找個縫鉆進去!這就是說“彼節者有間” ,任何問題都是有間隙的,不可能沒有解決的方法。
問題,就是一條牛,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刀” ,也就是我們的思維。“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在這點上我們要自信,要明白思維與問題的這種關系。盡管我們知道“生也有涯,知也無涯” ,但同時也要知道“以無厚入有間” 的道理。
那么,怎樣使我們的思維力達到“無厚”?又怎樣使問題變成“有間”呢?
比如“紀昌學箭”的故事——老師先讓紀昌看老婆織布時那個飛過去飛過來的梭子。紀昌看了兩年,他眼中的梭子不動了。老師又讓他看針尖,告訴他如果將針尖看得有車輪樣大了,才談得上學箭。這樣又過了三年,紀昌終于能把針尖看得像輪子樣大了,老師說“行了” 。大家想想看,針尖都能看得有車輪大,那天上飛的鳥看到時會有多大?再加上飛馳運動著的梭子在他眼中都是“不動”的,空中的鳥就更是不用說了!像這樣,用箭去射空中看起來“一動不動”的、“大得不得了”的鳥,當然就是神箭手啦!其實,這里所說的就是功夫。我們就是要練習這種以“無厚入有間”的功夫。
我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工作中,要做到“游刃有余”。如果我們做不到“游刃有余” ,那說明我們的功夫還不夠。另外還有一種情況——也許我在這件事上能“游刃有余” ,在那件事上就做不到“游刃有余” 。這種情況也很正常,這就又要回到“中道”——“緣督以為經”。比如我自己,在書院講講課還行,但讓我去開公司,去炒股票,那我就搞不懂了!從這個地方我們也能看出,“緣督以為經”應該是在自己的因緣范圍內,在自己熟悉的范圍內,如果換成自己陌生的事項就肯定不行。
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盡管庖丁殺牛已經很順了,但每次殺牛到關鍵處、關鍵點的時候,“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 ,也要留意,并不是隨隨便便地信手下刀。“怵然為戒” ,雖然總體上牛的結構都是差不多的,但總還是有這個的棒子骨前半截長點,那個的棒子骨后半截短點的時候。并不是每條牛都完全是合符“標準”,合符“規格”的。那么,遇到那些特殊的、“難為”的,就要留神——“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我們常說要“每臨大事有靜氣”。“有靜氣”,就是使我們能全神貫注,集中力量來處理事情。“視為止,行為遲”是一種節奏,事實上,我們在處理一些大事時,應該學會這樣的 “節奏”。
有的時候,我們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能把事情處理好;有時候,我們可以把思維放慢一些,把時間放大一些。特別是一些疑難問題,暫時不好解決,你心頭就要有數,不妨放一放,讓時間來解決。或者湊合一些其它的因緣,換另外一張藥單子下去,說不定就解決了。如果我們去硬碰、硬扛、硬抗,那么就麻煩了。
把事情放一放,放到一個更大的時間、空間或因緣范圍內,就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就好像身上長的有些瘡,剛開始反而不能動刀,結果等它長穿了、爛透了,反而自然就好了。所以,我們要有“時間挪移法” ,要學會“變未來為過去,變過去為未來;把大事化小,把小事變大”,這也是一種能耐。真正有了“轉換空間,轉換方位,轉換時間”的能耐,就不會有過不了的是非關。這就是“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殺牛是這個方法,我們平常解決問題,處理身邊的麻煩事,也是這個道理。
只要掌握這些原則,我們處理麻煩事時,就沒有什么困難的了。大道是無私的,它不循私情。當你遇到困難時,它不會因為你是學道的,就多給你點時間,多給你點成功的機會讓你去解決!我們體會這段文字,要把自已擺進去,要把“道”擺進去,把整個“局”擺進去,否則就會覺得:我學了道了,我啥都懂了,我啥都看完了,我天下無敵了!你懂,也是老天要讓你懂;你懂,畢竟也只懂得那么點——“生也有涯,知也無涯” ,說起來真正又懂得了多少呢?所以,自己謙虛一點,謹慎一點,就肯定錯不了。總之——要“緣督以為經”!自己能做的事,就做一點,不能做的,就不要覺得自己是“萬靈金丹” ,“包治百病”。
當然,庖丁在文惠君面前的表演的確了不起——“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這是一種喜悅,一派樂在其中的素描。這并不是庖丁在驕傲,而是他對自己的技巧,對自己圓滿完成了任務的一種滿足,是一種享受。享受完了,則“善刀而藏之” 。這個“藏之” ,就很高明了!我們不能輕易把我們的“刀”拿到外頭去宣傳、公開——嗬,我今天學會了“緣督以為經” 了,我今天學會了“中庸之道”了……這是不行的。《老子》說“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所以要藏,要藏得無形無相!比如我們在學國學,如果別人不曉得你在學,那就最好。
《論語》的“默而識之”也是這個意思。“默而識之”這四個字,就能把《鬼谷子》全部的思想都包含進去!“默”,自己藏在暗處,不公開;“識之”,把周圍的環境、狀態全部搞懂、搞明白,讓別人不曉得你己經搞懂、搞明白了。做到這點,別人把你當傻瓜,結果你看到別人才真正是傻瓜。這個時候你再出手,勝算如何?所以要“善刀而藏之” ,我們這把刀,不能隨便拿出來張揚。
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庖丁解牛有個過程,而自始至終運行在他殺牛的這個過程當中的,是我們前面所談的這些技巧!那么,又是誰在控制、運用這個技巧?其實就是他的“神” 。所以,文惠君聽了庖丁的解說,發出了由衷的贊嘆——好啊!我聽了庖丁的這番話,懂得養生的道理了!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公文軒是宋國的一位智士。有一天他有點事,去見擔任“右師”的那位長官。等到一見面,他就吃了一驚,因為這位“右師”少了一條腿!“是何人也?惡乎介也?”,您這位領導同志咋回事呢?咋少了一條腿呢?“天與,其人與?”,是老天把你生成這個樣子的呢?還是因為觸犯了刑法,受了刑?
“天與”——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先天畸形”?新聞里面經常報道有父母遺棄先天畸形的嬰兒,現代小孩子先天畸形的多,那是因為現代的污染實在太嚴重了。春秋戰國時期,也有畸形,那是因為當時諸侯間相互通婚,在母系血統方面往往反復重復。比如說父輩娶了齊國的姜氏為妻,生下孩子,孩子長大后,又娶齊國的姜氏為妻,像這樣上百年積累下來,畸形就越來越多。不單中國古代是這個樣子,古代歐洲也是一樣的。歐洲王室血友病非常嚴重,因為王室就只有那么幾家,互相通婚,基因太接近,所以天生殘疾的也比普通老百姓多得多。
擔任“右師”的這位領導同志回答說“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是老天爺將我生成這個樣子的,并不是我犯了法而受了刑。在春秋時代如果觸犯了刑律,就像《悲慘世界》里描寫的“讓·阿讓”一樣,只要你當過一次犯人,那就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想找工作或想升官發財,那決對不可能!右師在這個地方說,人的形貌是天賦予的,天生的這一切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自己長得漂亮或是長得丑,哪兒由得你自己做主呢?如果真的能由自己做主,那美容院就不要開了!如果真的能由自己做主,盧火神(一位著名中醫)的“號”,也就沒有那么火爆了——都由你自己做主了,那生老病死還算個啥?!所以,“聾啞瞎麻拐駝癩”這些毛病,都是屬于因緣和合而成。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業”,命該如此。總之一句話——自己是作不了主的。我們都是被動地在整個人類的“共業”所造成的“社會因緣”、“自然因緣”中漂蕩。好因緣來了,升官了,發財了,得意洋洋;惡因緣來了,車翻了,船沉了,山崩了,說不定也就被這一把土給埋了。所以右師說“天也,非人也”,的確是這個樣子的。我們要把這個看破、看透!
“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每個人都不可能隨意改變自己的形象。現在韓國美容技術制造出來的“人造美女”很紅火,但動輒三五十萬,也不是每個人都玩得起的。而且人造美女的這種技術再好,也不可能把七、八十歲的人改造成十五、六歲吧?就算再進一步,相貌能夠改成十五、六歲,但肌體本身的細胞年齡,你總不能讓它倒回到十五、六歲吧?!所以,人不能逆天而行,這是無可奈何的。我們經常都會面對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只要想一下這是“天與”,我們自然也就“心安理得、心滿意足”了。所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些話不是亂說的,也并不是迷信或者宿命論。我們不要隨便就去批評“宿命論”,我們雖然知道“宿命論”,但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有為”;要“有為”,也不能忘了前面所說的“生也有涯,知也無涯”。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我們看水田里的那些秧雞(一種水禽),它十步一啄,百步一飲,無所謂勤快與懶散,肚子餓了就啄幾口,吃飽了就站在樹子上歇息,天黑了就回窩。但是,哪怕是一只大孔雀、金絲鳥,你把它喂養在籠子里,飽茶飽水的養著它,那也是“神雖王,不善也”。就像動物園里的獅子、老虎,經常喂得飽飽的,但你仔細看,它們行動懶洋洋的,眼睛也基本上沒啥靈氣了。動物園里唯一一種難以馴養的猛獸就是豹子,你去看它,它還要撲你!盡管隔著鐵絲網和玻璃,但它眼睛里的野性明顯比獅子老虎強!所以你看馬戲團里那些馴獸表演的,有表演馴獅子的,有表演馴老虎的,很難看到哪個表演馴豹子的。電視節目《動物世界》里,經常看到有人拿著攝像機拍獅子,但獅子對那些追著它拍攝的汽車視若無物,大而化之地根本不理你,照樣去撲它的牛羊;你再看那些拍攝豹子的就不那么容易了,那豹子一有點點風吹草動,就影兒都看不到了!很是機警。我們再看那些家養的牛羊,一個個眼光傻乎乎的;你再到高原上去看一下那些野牛,嗬!瞧它的那個精氣神!汽車都不敢靠得太近了,而且還要隨時準備跑快點!謹防那些公牛突然撲過來把車子頂翻。
“神雖王”,我們再來看看社會上的人,有幾個人的眼睛“神旺”?還保持著豹子那樣的敏銳性?我們看那些坐著打麻將的,嘿,那些眼神真的很麻煩!如果你接觸過一些所謂貴人,你仔細看他們的眼神,真的很糟糕,很不舒服,你看到的就是貪婪、驕橫、虛榮、看到他內心中的那種空虛……所以這也是一種無可奈何。圈養起來的,雖然吃飽了,喝足了,“神雖王”,但那是假的——“不善也”!圈里面的豬,喂得肥肥的,哪兒有山里面的那些野豬些生活得瀟灑、安逸呢?喂肥了也就該進屠宰場了,所以“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之,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失”讀為“yi”,可以通飄逸的“逸”或“佚”。
秦失“三號而出”,給老子辦后事的弟子們就有意見了:先生不是與我們老師是道友嗎?秦失回答說“當然是啊”。能給老子當“友”的人,絕對是“道友”,是同道中人。弟子們于是又問“然則吊焉若此,可乎?”——弟子們應該是接受了“道家”的一些規矩,比如治喪之時,應行“觀化之禮”。這個時候,弟子們肯定都是守了規矩的,結果反而看到老子的道友秦失先生違反規矩“三號而出”,當然就有疑問了——“先生為什么要打破規矩呢?這樣做,行嗎?”,秦失說“是啊,當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剛開始,我來悼念時,我以為這里的人都是學道的人,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啊。“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有的老先生在哭,就像死了自己的兒子;有的年輕人在哭,就像是死了自己的母親。“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之,不蘄哭而哭者”,這類人,今天到這兒來,未必有他們的什么理由,他們很多人可能也并非老子的親戚,并非老子的朋友,不外乎就是鄰居呀什么的。他們在這兒來哭,都是違返了自然的。“古者謂之遁天之刑”——“生”是老天爺的一種恩惠,但畢竟我們每個人都要死,這就是“循天之刑”,但這些人卻沒有遵循這個道理。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夫子來,該他來,是因緣和合。用現在的話說,是時代的需要。我們常說的孔夫子、老子、釋伽牟尼佛、偉大領袖毛主席等,用佛家的話來說,他們來,就是整個人類“共業”(共同的業力)的召喚。當然,也可以說是“乘愿再來”。他降臨這個世界,就是世界、社會的一種需要。“適去,夫子順也”,沒有不死的人,釋伽牟尼佛八十歲還是要圓寂。人的生、老、病、死,就是道的一種運行,是“道”在人身上的一種體現。生是道的運行,死也是道的運行。我們要順從大道的這種運行,我丑,是大道運行的結果,我只能順從;我漂亮,也是大道運行的結果,我也只能順從。不能說,哦,我長得太漂亮了,我不樂意,我要去自己毀容!沒有這個必要;相應的,長得丑,就去美容,也沒有必要。用中醫的觀點來看,隨便在自己的身上動刀子,擾亂自己身體的陰陽,這本身就不是個好事情。
所以“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這個就是《養生主》中最重要的一條了。如果要談養身、養心,我們就一定要學會“安時而處順”! “時”,就是我們的客觀環境,我們的時代因緣。自己的家庭、朋友、身邊的環境會發生一些變化,那是不會以你自己的意志為轉移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們處于這樣的狀態中,就要學會“安處”,用《中庸》的話來說就是“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固窮”等等。但光是“安時”還不夠,還要“處順”——運氣來了,我不會拒絕;麻煩來了,我也不會拒絕。“處順”猶如我們在長江中順流而下,很順暢,如果誰要逆流而上,那就會很費力,所謂“水往低處流”,也是這個意思。
“哀樂不能入也”,很多人不能“安時處順”,就是因為“哀樂”在起作用、心在起作用,總想有所作為,作為達到了,就“樂”,達不到就“哀”。不論是“哀”是“樂”,都會使我們的心智失常,引起心理的不健康。如果達到了“哀樂不能入”,那么我們的修養就達到了很了不起的水平。所以,我們應該拿這條“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作為對自己的要求、標準,功夫就要做在這個地方。如果我既不“安時”又不“處順”,還有大起大落,還有或哀或樂的心思在其中,那就根本談不上修行!真正的修行,就是要達到這點!也就是《道德經》中同樣說起過的——“寵辱不驚”。另外一個方面,觀察他人的修行如何、狀態如何,也可以用這點作為一把尺子來看。一個真正有修行、有功夫的人,如果他做不到這點,那他就是吹牛,沒有真本事;做到了的人,你就不能小看他,這個人就真正有道的人,有修為的人!哪怕他可能是個沒有文化的人,但他是“道人”!
“古者謂是帝之縣(懸)解”,“帝”就是大道,“懸”,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有掛礙”。我們經常說事情沒有做好,心里面是“懸起的”,“懸起的”就是“有掛礙”。為什么會“懸”呢?我們都是有情眾生,都有喜怒哀樂,都有種種煩惱,所以自然就“心有掛礙”。心是“懸”起的,說明身心有所束縛。“解”,就是“解脫”。真正要想“解”這個“懸”,就只能“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做到了這點,你就解脫了!所以“道法不多,就是‘這個’”!怎樣才能使自己做到這點?有些人幾十年修煉都做不到,最終自己的功夫就白費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從這個方面來要求自己!如果我們成天都在打妄想,那就絕對沒有做到“安時處順”,哀樂、煩惱就自然多多,這是鐵的定律,誰也擺脫不了!做到了這點,就是“帝之懸解”,就該給你道喜了!說明你在“道”上就有成就了。
“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這句解釋起來,如果就柴火說柴火,那沒有啥意思。“指”,“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指”——就是一個目標、一個概念、一種理念。我們的思想是有所指向的,我們的語言,有所指向,有所指謂,有所稱謂。“指”就像一個柴火一樣,我們心里的念頭就是“指”,任何一個念頭都可以看成是一個“指”。“指”是我們精神傳遞的“薪(柴)”,而“精神”才是“火”,“火”必須要在有“柴”的地方才能燃,所以,精神要在人的念頭上才體現得出來!要在念頭上,方能體現得出精神的力量;要在念頭上,才能看得出精神的存在!如果處于百不思千不想的狀態中,自我的精神在哪兒呢?自我的真如、佛性等,又在哪兒呢?
所以,自我的真如、佛性等,如果要表現出來,還是必須通過念頭才能表現出來。哪怕自己是在“打妄想”,這也是“指”。這個“指”就是我們真如、佛性的一個載體,所以禪宗有“立處皆真”的說法。我們的念頭往往是來來去去的,這個念頭滅,那個念頭生,雖然念頭生生滅滅,但精神體現在每一個念頭之上,并不隨著念頭的消失而消失。前念去了,后念也去了,但我們的精神還是可以在當前的念上體現出來,所以,縱然“薪盡”,“火”仍然在“傳”。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只有薪沒有火,不行;只有火沒有薪,也不行!這兩者應該是不二的,只有念頭,沒有精神,那這個念頭就是僵死的,沒有佛性——就像電腦處理數據,如念頭一樣變化非常快,但它沒有“精神”,也就無所謂“佛性”,只是個死東西。你看,一但有人參與其中了,有取舍了,這些無意義的數據自然就變得有意義了,就有作用了,就“活”了。
“不知其盡也”,這句話也就把什么不來不去、不生不滅一類的,都包含在其中了。所以,“薪”“火”它不知其盡,兩者的關系可以無窮的衍生。如果我們從常規的角度去理解“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那么對莊子的精神高度就太小看了。通常分析這句話時,多認為是“斷簡”了,原文有漏失造成不易理解,但如果我們從《齊物論》的理趣來看,它一點也不缺,甚至可以將它當成道家的秘訣——就是精神與念頭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