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知道,我怎么了?
是的,我是在說,有誰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這些日子,開始有一些很奇怪的愛好。先是Dream Pop的Mojave 3,沉迷于那種如同照亮淡淡晨霧的第一束陽光般的純美嗓音,有一點點頹廢,有一點點唯美;然后是巖井的《莉莉周》,混亂、殘酷與亮麗。青春是怎么樣的呢?而豆蔻年華,又是什么?
于是在網路上近乎瘋狂的搜尋關于Mojave 3,或者是《莉莉周》的一切信息。以太,Ethernet,從來都是我的依賴。以太也幾乎從未讓我失望。于是會在BBS上發很多的貼子,然后耐心的等待回應。終于發現,原來我并不孤單,我的愛好,也真的并不怪異。
“It's time to be free,yeah it's time to be free…Standing so close, I can't see you at all…”其實,我們知道,Mojave 3并不僅僅是在說愛情。正如莉莉周的“I see you, you see me…”,也不是在講青春。或者說,我們理想的青春。
我們都從青春走過,如今我們再來看待別人的青春,并且,試圖用局外人的身份。
有人會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或者《十七歲的單車》拿出來,和《關于莉莉周的一切》放到一起,然后說,看,青春殘酷!但是,但是為什么沒有人會想到靜下心來,問一問,殘酷的,到底是青春,還是我們自己。
其實巖井真的還是那個《燕尾蝶》的巖井,還是那個《情書》的巖井,絕望的巖井,充滿希望的巖井,我們的巖井。無可否認,我欣賞楊德昌,他的東西,總是如鄰家大伯一般,淡淡的,緩緩的,告訴你,孩子,其實,人生就是這樣。對于青春,他并沒有特殊的點評,他想說的,是整個人生,或者,人性。我常常說,楊德昌的電影,不是時代的縮影,而是整個時代。他要說的很多,事實上他說的也真的很好,可是,不是青春。王小帥,這是一個特例。我想,作為第六代的年輕導演,他才剛剛開始實驗。實驗自己到底適合怎樣的敘事手段,實驗到底怎樣的故事,才是自己最適合用膠片講述的。于是,他的一部向大師致敬的作品獲得了應有的關注,他成功了。成功之后他說,他想多一點表現邊緣人群。是啊,邊緣人群,只是碰巧有勇氣生活在都市邊緣的人們,都還年輕。這真的只是巧合。當然,這一切都真的只是表象。我想,每一個人都明白,巖井俊二之所以成為巖井俊二,成為日本唯一一個導演身份的青春偶像,還是因為,他對青春,始終有一種狂熱的迷戀。在他的作品中,他從未如楊德昌或者王小帥般試圖客觀,無論是《情書》還是《燕尾蝶》,我們在其中,能夠真切的感受到他的笑容或者哭泣。
莉莉周
莉莉周是什么?與其說莉莉周是巖井俊二在影片中虛構出來的一個偶像歌星,還不如說,莉莉周是一種成長中的頹廢。是象征。是寄托。是虛無。是質疑。
“很奇怪的愛好!”年輕的班主任對蓮見雄一說。從來就是成績優異的乖乖寶貝的她自然不會明白這個外表文弱的男孩子的內心。對于她來說,努力學習,認真工作,便是她生活的全部。不必思考,沒有疑慮。對她來說,青春是生理的而不是心理的,或者說,其實,她沒有青春。“老師也幫不了你……”不知道她是不是終于開始思考,還是僅僅止于嘆息。
“1999年。十三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莉莉周。”
無知真的是一種快樂。剛剛升入初中一年級,白色的制服襯衣,開學典禮上的新生講演,默默喜歡一個女孩卻不敢說明。莉莉周對于他們,真的是太遙遠的事情。
2000年.十四歲。
暑假的時候想去沖繩,于是搶了別人搶來的錢。巖井就是巖井,在這樣的時刻還不忘記要提醒我們,我們正在關注的這一群孩子,并不是特例。沖繩之旅,卻并非他們想象中的完美。他們也許無法預料,從此,一切將會不同。
在沙灘嬉戲時被猛然飛來的金槍魚擊中,游往理想中的阿拉古斯古時險些溺水喪生,在環島旅行的路途中又親眼目睹偶遇旅伴的死去……這一切,對于十四歲的星野確實太過沉重。也許只有經歷過生死之交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生命的虛無和所謂青春背后的空虛。于是星野開始變得暴捩和頹廢,也許這并不能成其為為星野開脫的接口,然而,我們知道,這些,確實是他除了網絡之外為自己尋找的另一條“出口”,情感的出口。正如《燕尾蝶》里固力果的那首歌《Way Out》,巖井俊二其實一直在為青春的頹廢找一條歸路。星野是一個極端。他摧毀友情,百般羞辱曾經的好友雄一,砸他的車,扳碎他的莉莉周CD,甚至要求他當眾自慰;他摧毀愛情,指示別人強奸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久野,讓那樣一個純凈聰穎的女孩子,從此告別了自己的豆蔻年華。
莉莉周,所有孤獨者的精神鴉片,心靈寄托。不知道久野,會不會從此愛上,或者一直就愛著莉莉周。
每一個人都在痛苦中成長。
雄一成為一個關于莉莉周的一切的BBS的版主,關鍵字是“lily”和“ether”。在自己的房間里,雄一對青貓說,歡迎加入論壇,加入這里的唯一條件是喜歡莉莉周。
絕望是紅色的以太,希望是青色的以太,永遠和沉默,在這里飛向白色的天空。莉莉周的愛好者們說。
青貓和Philia成為以太上最知心的朋友,在這里,他們交換的,不僅僅是關于莉莉周的一切,更有著他們的迷惘與猶豫。
現實仍然繼續。雄一,仍然是被星野欺負的對象之一。
終于,這對以太上的知己想到要相遇,于是,他們決定,在莉莉周的演唱會上,以一只寫有青貓網名的青蘋果,作為相遇的憑證。
演唱會前,雄一看到了星野手中的青蘋果。從雄一稚嫩的臉上,我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我想會不會有那么一刻,雄一幾乎都要原諒往日的星野了,如果他一直都是在默默怨恨。可是,當雄一對已經入場的星野揚了揚手中的可樂時,星野卻把雄一的票團成一團,扔到墻邊。
以太原本就是沒有質感的生活。以太的虛空并不來自于作為其介質的物理概念上“場”的虛空,更是來自于依賴以太而生的人們的虛空。有希望,才會有失望。我們向以太要的越多,失望便會越大。以太只是媒介,依賴以太,其實只是依賴以太面紗背后的人們。然而依賴以太而生的人們,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群,哪里會真正帶給別人因愛而溫熱的懷抱。慰藉,在現實中都無法找得到,更何況是以太。相互取暖,也要彼此擁有可以相互付出的溫度。
舉行演唱會的會所外面,有巨大的熒幕。莉莉周以一如既往的孤獨姿態,歌唱。銀幕墻前,有中年的女子,以自己的歌聲附和,看到走近的雄一,卻倉皇退去。沒有人愿意,把自己最隱秘的傷口,輕易示人。哪怕是透過以太。
終于演唱會散場。星野見到守候整夜的雄一,竟依然若無其事:“有人找你么?”“沒有。”雄一搖搖頭。
傷害別人,真的不是一種發泄自我的好方法,我不知道,當水果刀捅進自己身體的時候,星野會不會明白。畢竟他也只是孩子。
2001年。這年他們十五歲。
莉莉周,因為星野的死,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女孩。
雄一染了頭發,并且,第一次有勇氣走進音樂教室,聽久野演奏的德彪西。
豆蔻年華,從此成為過去。
鏡頭、音樂及其他
鏡頭是巖井俊二的一貫風格,從一開始,就是大面積的綠,綠色的麥田中間,白衣少年在聽莉莉周。鏡頭不是很穩,地平線會有時常的傾斜,然而,構圖,卻是一貫的完美。BBS上的留言,是不停交替變換的,讓人目眩,然而麥田和少年的畫面,卻又唯美到令人神傷。如果不是背景空靈的音樂,我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又一部愛情童話。
然而終于沒有童話,現實是無法隱藏的。這讓我想起前一陣子的討論,說新聞報道是不是應該考慮觀眾的心理。太過血腥的鏡頭,是不是不應出現。終于有人跳出來,說,事實勝過一切。在印尼,無數華人被害慘死;在巴基斯坦或者以色列,每一天都有人橫尸街頭。這樣血淋淋的現實,難道就因為和平時代的觀眾不愿意看到,就被永遠的掩埋?我不是想對這樣的討論發表什么評論,固然我有我的立場。我只是想說,對于現實,巖井俊二做到的,不是隱藏,不是展示,而是,表現。這是巖井俊二式的青春。
津田是巖井的理想。這個做援助交際的小女孩,青春,美麗。我們不知道她做援助交際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我們卻可以看到她對于被星野控制的憤怒和傷心。終于她見到了風箏,紅色的,在湛藍的天空下飛舞。鏡頭里的陽光,斑斕如虹。“要是能坐上風箏就好了!”“可怕的想法!”成人的世界里,沒有夢想。
于是她飛了起來,導演沒有讓我們看到她零落的瞬間,只讓我們看到她撲倒在大地的懷抱里,以飛翔的姿態。掛滿了小飾物的手機掛在天線上,隨風輕輕擺動。豆蔻年華的少年,本是人間的天使,如果他們因為人間煙火的熏染而沉重到無法飛翔,那就讓他們的靈魂回歸天堂吧。
有人說這是日本的櫻花哲學,有最短的花期,總在最美時凋零。可是,可是這些豆蔻年華的孩子,甚至都沒有綻放。
學校的鏡頭總是很美,有陽光下空氣的質感,純凈,憂傷。這和《情書》十分相像。也許,這是導演的情結。對于自己的夢,有關青春的夢,總是不忍打破,哪怕現實總會令人失望。
至于敘事,巖井延續了他一直的風格。倒敘和正常敘事交替進行,純凈和殘酷輪流出現。最讓我贊賞的其實是巖井的節奏把握。印象主義的風格。在必要時大量使用長鏡頭,只是為了情緒的鋪墊,在沒有必要羅嗦時,則節約至極。兩個例子,一是津田死于飛翔的時候,從她說想飛一下子跳到她安靜的飛翔姿態,還有一個就是雄一在音像店偷CD時,將CD放進書包,下一個鏡頭就他低頭坐在辦公室,面前擺著那張莉莉周。
音樂,至于音樂,之所以選擇德彪西,衛西諦說是因為“德彪西的鋼琴曲一般極富色彩感,用大量感性的和弦與看似無意義的音階去捕捉光影。”很深奧,不過一想,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