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譚盾的大名早有耳聞,雖然我連《臥虎藏龍》也沒看過,但這并不妨礙我對他的欣賞和仰慕。一方面因為他是我老鄉,另一方面是由于此前的交響樂課上,聽膩了看膩了那些洋音(縹緲的管弦樂)洋面孔,實在是有些吃不消。唯一喜歡的也就是貝多芬的那句開場白“梆!梆!梆!梆!”,特別好聽,至于其它,那都是些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和××主義的催眠曲。
音樂會現場設在小河之畔,周圍燈影重重,古墻石道,觀眾隔河想望,河邊的小石橋上,坐著一排純樸美麗的苗族姑娘。看似別處心裁,實則真正融入了作品中原汁原味的民間音樂氣氛。

從一開場,我就被舞臺中心的對面,也就是小河的對岸幾個大小搭配的大屏幕所吸引,太有意思了,交響樂居然可以融入事先攝錄的聲像元素!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這些聲像元素幾乎成了一個獨立的“聲部”,它控制著整場音樂會的走勢和脈絡,影響著現場的氣氛和情緒。它是譚盾根據自己兩次深入湘西土家族、苗族、侗族采集的原始聲像素材創作出來的,它記錄著最為原生態的少數民族音樂。在演出過程中,影像中的本土音樂與現場交響樂融為一體,時而你緊我慢,時而你慢我緊,時而又共赴高潮,拉動著現場的整體氣氛。河邊的苗民聽眾/觀眾們都看得呆,深長脖子,咧著嘴開心的笑著。
第一樂章《儺戲與哭唱》首先就給人一種新奇的感覺。哭喪,我和譚盾的家鄉長沙至今還保留著這一傳統習俗,即使是某些繁華的市區也不例外。不過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喪樂居然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扣人心弦、組織流暢的音樂。影像上,苗民們拖長嗓音,忽緊忽慢的圍著死去的親人哭唱,舞臺上,大提琴嗚咽地在悲泣,讓人不得不被這原始古樸的哭樂所感染,我想,如果是我的某位親人不幸逝去,我還真愿意用這驚天動地的哀哭表達我對親人的懷念,同時,也像苗族人民那樣,哭即是樂,用歡樂和積極的心情來哀唱,音樂在這里就是一種生活態度。
中間幾個樂章《吹木葉》、《打溜子》、《苗嗩吶》、《飛歌》以及后面兩個樂章《舌歌》、《蘆笙》倒是忘了具體什么樣,只記得感受清新和新奇卻又夾雜著稍許詭異,木葉、溜子、嗩吶、對歌、苗族姑娘、舌頭、蘆笙,一切都是交響樂,我甚至覺得在舞臺中心激情飛揚,時而佯眼自我陶醉,時而燦爛微笑揮舞頓首的譚盾先生本人也是一部交響樂。
我最喜歡的還是第六樂章間奏曲《聽音尋路》。石樂,自我已有之。小時候,我就喜歡弄兩塊干凈的質地清脆的大石頭,“梆梆梆”地敲著玩。不同的石頭、不同的的部位,就有不同的聲響,或悅耳,或渾重,或低沉近沙啞,或噼啪快活,特別有意思。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節奏,就像打架子鼓打到高潮時,節奏之下特別有發泄感。
然而譚盾所做到的遠不止發泄感,在他的節奏之下,石樂如夢幻般的風格多變,時而摩挲著流淌出一股股柔音靜曲,時而卻又敲擊著迸發出強勁的力量。如果說“音樂即節奏”,那么在交響樂團整體配合之下的幾塊石頭則將音樂演繹得恰到好處。影像上,大屏幕緩緩的訴說著譚盾尋根的衷情:“二十年前,在土家族的一個村子里,我遇到一位能用石頭敲出音樂的老人。他敲擊、搓揉不同的石頭,奏出不同的節奏和音調。更神奇的是,每段石樂后,他拋出手中的石頭,石頭落地,總能排列出《易經》中的某種卦相。他古老而原始地吟唱著,與天、地、風、云交談,和前生、來世對歌。當時我被震傻了,真覺得這位‘石頭老人’就是我要尋找根籟的地圖……二十年后,我應邀為波士頓交響樂團和大提琴家馬友友創作交響協奏曲時,我想起了這位‘石頭老人’,并再次回到了湖南的土家村。純樸的鄉民卻告訴我‘石頭老人’已經帶著他古老的音樂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至此,音樂會的主題已完全呈現,石頭的敲擊、搓揉和旋弄,和著低沉的大提琴,如歌如怨,如泣如訴。石頭老人能排列出易經的卦象,我不大相信,但對于他能“與天、地、風、云交談,和前生、來世對歌”,我卻深以為然,因為,這是音樂與人世滄桑的融合,是音樂,也是人生的高境界。
接下來的石鼓樂章繼續延續著節奏的神奇,我現在想到了非洲的打擊樂,那是一種和石鼓樂具有異曲同工之效的節奏音樂,我享受著和著心臟跳動的節奏……
這就是聽過一次“多媒體音樂會”《地圖》后的部分印象和感受。可惜的是,譚盾先生的音樂風格還不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因為他們可沒有像我這樣有老老實實完完整整地聽完一場音樂會的機會和勇氣。現在,連互聯網上都無法搜索到可供下載的《地圖》,難道我從此與之無緣了?
譚盾表示:“《地圖》的創作代表了我的一種思考,希望能夠讓一些不應該消逝的東西不要消失。”他將影像中的本土音樂原汁原味地與現場交響樂融為一體,既完好地保存了本土音樂本身的純粹性,又使其在與西方交響樂新的融合中得到升華。 有人評價:“《地圖》,也許就是打破一切傳統框架與正常規律的長矛,它不僅刺破了中國長久以來堅守的民族音樂之盾,也使得譚盾沖出了自己的音樂新天地。”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種風格上可以接受的,有我們中國自己的特色的交響樂。
但同時也不得不說,《地圖》絕不是十全十美的,它在引進大量音樂新元素追求視覺和聽覺的同時,犧牲了旋律,當然作品中大提琴嗚咽深幽的旋律還是非常成功的,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外一點,作品有的部分手法過于簡單,持續的節奏把我催眠了一二十分鐘,我真睡著了,所以中間幾個樂章印象模糊。
我也了解到,譚盾的作品現在備受爭議,許多人的感受就是“完全不可理解”。就像許多接受過傳統教育的數學家直到現在還固執地拒絕承認計算機證明定理的正確性一樣,新奇而背離傳統的事物一開始總是難以被人們接受。也罷,我們不妨聽聽《游擊隊歌》的創作者賀綠汀先生當年對譚盾及其作品是怎么評價的:“富有新意和個性,時代感強,未失傳統,我表示理解和支持”、“我們要寬容些,他們才會回來,好讓他們(為國)做更多的事。”
總之,譚盾的音樂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他讓我知道原來音樂還可以這樣表現,原來我們身邊最熟悉的,最不經意間存在的聲音都是這么美,都是一段段珍貴的音樂素材和靈感,應該在生活中處處留心發現美的音樂和音樂的美。
posted on 2006-11-01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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